李可染书画全集·山水卷

看了当代画家李可染那幅山水画《树杪百重泉》（1982年），联想到唐代诗人李白那首《望天门山》。相距千年的这两件艺术作品虽有各自不同的形式与内容，但就气势宏伟、情感豪迈和意境深广看来，同样显示着中国人的自豪感。李白这首七言诗，首句那“天门初断楚江开”的“开”字，次句“碧水东流至此回”的“回”字，三句“两岸青山相对出”的“出”字，结句“孤帆一片日边来”的“来”字，都把自然的动势美表现得很动人。李可染这幅山水画的题材和形象与李白的诗都不相同，但那雄浑的中国气魄却与李白诗有一致性。在这幅巨大的画幅里，直接题了王维《送梓州李使君》的前半首——“万壑树参天，千山响杜鹃。山中一夜雨，树杪百重泉”原句，接着说出他自己的生活感受：“余昔年居蜀中”时，对泉声得到了“如奏管弦”的壮美的印象。这幅画和这一题词，都可看出他不仅重视中国传统艺术中的绘画与音乐和诗歌的联系，而且表现出他对自然美的敏感和执着的爱。有志“为祖国河山立传”的画家李可染，使祖国山河的壮7美形象在他的绘画里显得充满了沉着却又激动的情绪，既不是冷漠的叙述，又不是空泛的喊叫，像他自己的为人那么平易近人，却又没有讨好人的媚态和贱相。不论王维“千山响杜鹃”的那个“响”字是对杜鹃鸟声的一种质朴描述，还是对灿烂的杜鹃花的联觉反映，这个“响”字接近李白那“两岸青山相对出”等句的俏皮用词，却又显得质朴而没有装腔作势的市井气。他虽在构思时联想到王维对蜀中山水的美的描绘，却正如他自己在题词中所说，“巴山夜雨，万壑林木葱郁，青翠欲滴……此境令人神驰难忘，故一再写之，以赞祖国河山之美”，可见他为祖国河山立传的大志，是从具体到抽象，即以他对美的亲切感受为前提的。一贯以革新、振兴中国画为己任的李可染，几十年如一日，勤奋地接触、理解和尝试各种表现自己审美感受的方式。他既尊师重道，尊重中国艺术传统，又不奴从传统；他既乐于吸取外国有关知识，又不盲目崇洋；他既看到中国画现状停滞方面的缺点，又和咒骂中华文化者的立场观点对立。诬蔑他为没落的传统文化“唱挽歌”或“招魂”者，是看不见或故意不看见传统文化的生命力的妄断。他的绘画遭受过“江山如此多黑”（即故意把它与“江山如此多娇”的名句对立起来）的指责，这样的指责真是“天晓得”。矛盾无所不在，今后对他艺术的评价，会不会出现花样翻新、随心所欲的曲解呢？这也难说。任何认识对象都有难以穷尽的内涵，我虽认识可染多年，对他的为入与作品的评价未必确切，但我绝不像股票市场的投机者，看行情的涨落而信口胡说。